他家人的哭丧呼号声渐去渐远,转瞬间,变成冥界愈来愈大的鼓乐歌声。

就这样,曹不正成为一个鬼,一个前往地狱路上的新鬼。

这么快就由人变成鬼,这是他也不曾料到的。因为他觉得人间还有很多的荣华富贵还没有享完。

黄泉路上没阳光,没有星月,冷冰冰,阴森森,浓浓的妖气低回缭绕。几颗雨点滴到他的脸上,让他感到迷茫,不知所措。

有几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小鬼在前引路,他一步三回头,踉踉跄跄来到地狱门前。地狱被黑云包裹着,越发显得深幽莫测。在这里,他前所未有地恐惧、孤独,还有失落。

把门鬼对他奸笑了两声,说:“嘿嘿!恭喜你呀,来报到了呀!你候着,我给禀报一声去!”

回想自己在人世阳间的时候,那是何等的风光,在自己那小衙门里自己一手遮天。他住的庄园是衙门里最大的,骑的马是从外国买的洋马,银庄里他家存的银子最多,家里妻妾成群不算,外边他包养的明妓暗娼更是不少。平时他身边总是很热闹,听的是甜言蜜语,见的是请客送礼。那时候,在他衙门管辖的地盘内,他尽他自己的力量所能,享尽了荣华富贵!他很怕死,常常臆想向天再借五十年。可是他做的阴损之事太多,反而折寿二十年。这不是吗,本来保养得很富态的体格,才五十四五岁的年龄,就在他和马娇娇偷情时,突发脑溢血死在马娇娇的的床上,成了这黄泉路上的风流鬼。

他不爱来这里,他还是来了。

这时,地狱里传来了沉闷而阴森的声音:“传新鬼曹不正入内呀!”

他还愣在那里,没听到里面的传谕。

“叫你呢!想魂呢!”一小鬼没好气地说。

“啊,啊。”曹不正忙不迭地应着,低三下四一副奴才相。

他正要迈着碎步走进地狱大门,先前引路的几个小鬼发话了:“嘿嘿!傻×,一点规矩都不懂,小费!让我们哥几个给你白忙活呀?”

他们伸出手来做出要银票的姿势。

他突然明白了,原来阴阳两界的规矩差不多。过去自己在世为官的时候,不也是和他们一样,从来不给人白办事的,上多少钱办多少事,所以自己才捞了那么多钱。他急忙从怀中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银票,递给那鬼说:几位爷,拿去买点酒喝吧!算我的一点小意思。

那几个小鬼凑到一起,捋开那银票卷卷儿来看,白银二百两。心想,这家伙出手挺大方,过去一定是个当官的。

“好啦!交给你了。”几个小鬼得意地和站在一旁候着的殿前鬼击了一下掌,走了。

“你先把事办了,我好带你到阎王殿见阎王爷。殿前鬼更不客气了,伸手要钱。

曹不正又从怀里摸出一张三百两银票送上。

殿前鬼一看是白银三百两,是硬通货和美元差不多。心想,这厮挺肥,是在道上混的。

“这位爷往后还求你多多关照,在阎王爷面前多多美言呀。”曹不正捧着笑脸说。

“好吧,你的事办的挺敞亮,你放心,我会关照你的。”殿前鬼心想,对他好点,以后在他身上弄点小钱花应该不愁。

殿前鬼前边带路,他在后边紧紧跟随。一路上他边走边看,原来地狱之中,也是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呀。

他们路过极乐园,有鬼头儿上前来要卖路钱,说极乐街一带,是他们承包的地段。那鬼头儿叉着腰瞪着眼睛说。

他随手掏出五十两银子给了那鬼头。心里抱怨,这里乱收费也这等严重。

极乐园真是热闹,灯红酒绿,是富鬼的天堂。大小二鬼,男女鬼魅,寻欢作乐。有勾肩搭背,群魔乱舞,耳鬓厮磨的色鬼;有推杯换盏,吆五喝六的酒鬼;有推牌九、掷色子,打扑克下的风流鬼。这一切对于他来说,是那样的熟悉。

人鬼一样呀,都是等级动物呀。听说,现在连蹲大狱的囚犯,只要有钱都可以住高级房间,顿顿有酒有肉的。

他正要往前走,突然听到有女人的哭喊声,凄惨惨,娇滴滴:“冤枉呀,我冤死了!曹老爷你等等我呀!”

他回头一看,原来是让他石榴裙下死,做了风流鬼的马娇娇。

在黄泉路上意外相见,他感到很奇怪。一问才知,原来如此。

马娇娇年轻貌美,又很妖媚,是曹不正手下衙役王老六的老婆。一次,她来衙门找王老六,让他看了心直痒痒。他动了心思,软硬兼施,给本来无能的王老六提了职,不时略施小恩小惠给马娇娇送些绸缎首饰。女人哪有几个认钱的,不爱权的,终于诱她以身相许,成了他的情妇,时常幽会,巫山云雨,激情不已。

日子久了,他家里妻妾也心知肚明,醋性大发,妒火中烧,恨不得杀了这个骚狐狸。但是他们对曹不正无可奈何。也许是他命该如此,他终于暴死在马娇娇的床榻之上。

平时,尽管他的一群妻妾因为他争风吃醋,鸡吵鹅斗,乌烟瘴气,而且她们也曾因为他朝三暮四地寻花问柳,而对他咒死骂活,恨不得让他“嘎嘣”一下就死掉了才好。可是,当他真的那样死掉了,她们倒能不念其旧恶,同仇敌忾,一致对外,把这笔账记在那猢狸精马娇娇头上。

待他三日出殡之后,她们抱成了团,大打悲情牌,连哭连喊,一纸诉状把马娇娇告上衙门,告他们谋害朝廷命官。曹不正生前在府县衙门都有不少盘根错节的铁哥们,一告一个准。

衙门对这等草民女子立刻来个从重从快,一命抵一命。尽管冤枉,马娇娇还是跟着他来了。

两人前世有缘,鱼水之欢,死后还能同赴黄泉路,更是缘分。他们一路有殿前鬼给了他们许多方便。他们边走边唠。

马娇娇连连喊冤,悲悲切切。

好啦!我们也算是有缘,生死同路。曹不正安慰她说

事已至此,也只好如此了,好在有你陪我。马娇娇也想开了。

有女人陪着,时光就是不经混。不一会儿,他们来到了罚罪院。

老远就听到后院里鬼哭狼嚎,和极乐园相比是两个天地。

进得门来,罚罪院院长坐在庭堂上,严肃而不容置疑地说:“那什么,你罪恶不小啊,要数罪并罚的,先把多项罪恶罚款交了。”

曹不正拿出了二千两的银票递给罚罪院院长,院长接过银票看了一眼,问:“这是几个人的?”

“我们两个人的,这是我的爱妾。”他说

“二千两,你一个人的都不够。他拿出了一个账本翻看了一下说:“你的罪孽不少啊,这里可是记得明明白白的。你的风流债欠了76起,你的伤天害理债129起,你的贪赃枉法债392起。我这里有九九八十一种刑罚,你都要试试?”罚罪院院长阴白着脸说。

“那要多少?”

“最少八千两白银!还是你一个人份的。这个女人也要至少四千两。”他想,这厮大小一定是个官,不敲他,敲谁?

这,这个!曹不正心想,这家伙太狠了,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?多亏上路的时候家人给他烧了很多纸钱,不然这可就难办了。不过照这样花下去,也不一定够。越往上层走花销就越大。看来现在别人谁也顾不了,只有先顾自己了。

曹不正上前偷偷地拉了拉院长的衣袖,说:能借一步说话行吗?

他们向前走了几步,曹不正说:“院长大人,我手头银子不大凑手,我先给您拿四千银票,待日后我再孝敬您老人家。”

“这女的呢?你不管啦?”院长问

“大人你看这女的年轻貌美是我的爱妾,我就送大人消受如何?”他说。

院长听了,心思一动,再看看这马娇娇的确如花似玉,让他的心痒痒的。

“这样也好。正常你要过这关要交八千两,这是标准价。看你小子头脑挺灵活,会变通,给你点面子,那你给我打个三千两的欠条,让你少拿一千两吧。”

“行,谢谢,谢谢,大老爷。”他趴下作辑磕头。

“将来你有事到我这里,我会给你光的。”

他拿了四千两银票打了三千两的欠条,才过了罚罪院这一关。

马娇娇一旁听了,好不伤心,哭喊着曹不正的名字,痛骂他丧尽天良,无情无义,把她当物件送人情了。她尽管十二分不情愿,还是被院长推进了他的内室。

曹不正和殿前鬼继续往前走,什么断魂桥,狗儿山,猫儿岭的,所有路过之处,都有收费要买路钱的,他都一一开付了银两。

最后,他们来到了阎王殿,只见殿内迷雾重重,影影绰绰,上座有阎王老子横眉立目,杀气腾腾,下面有大小二鬼牛身马面,虎头獐脑,青面獠牙,手持各式兵器分立两旁。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,浑身瑟瑟发抖。

他正在愣神。

“跪!”突然,众鬼魅厉声一喝,吓得他“扑嗵”跪倒,裤子湿了。

“下跪是何鬼?”阎王发问。

“在下是新来报到的小鬼曹不正。”

“拿来!”

“拿什么?阎王老爷。”

一旁站着的殿前鬼,忙小声提醒他:银票呀,银票!

“啊!是,是。”他慌忙从怀里摸出最大的那张银票。然后他像狗一样用双膝双肘爬到阎王的脚下,双手呈上银票。

十万两白银!阎王身边的侍臣取过银票,呈禀了阎王。

“哼!还可以呀,在那边也一定是个为官的人吧。”阎王说。

“阎王爷您明鉴,小鬼曾在阳间当过一衙之头。”曹不正忙说。

“我猜就是,你前世罪孽深重,按律本该剁你双手,挖你双眼,割你双耳,剖你心肝,念你在经济上对我府有所贡献,就从轻发落,各留一半,到罚罪院受刑后,到鬼事署报到吧,也赐你一个官职干吧。”阎王把那银票拿眼前细看了一番,断定不是假的,才在一个单子上用鸡血笔画了一个圈,扔给他说。

曹不正愣在那儿,心里委曲和困惑:我拿了那么多银子,还要受此酷刑。

殿前鬼小声说:“傻×,还不快谢恩!”

他忙叩头:“谢主隆恩,留我半条性命。”

“好了,带下去发落吧!退朝。”阎王抻个懒腰,打个哈欠说。

曹不正退出来,问殿前鬼说:“我在罚罪院已经使上银子了,怎么还要上罚罪院受此酷刑呢?”

“你有所不知呀,你在阳间罪孽深重,欺男霸女,贪脏枉法,阴间都有帐为凭,如果你没有那么多银子打典,按律你是要剁双手,挖双眼,割双耳,剖心肝的,念你使了银子,才法外开恩,留你一半,高兴去吧你。”殿前鬼说。

又转回到罚罪院的后院,里面阴森森的,让他胆战心寒。九九八十一种刑具血迹斑斑在摆在那儿,有锛、凿、斧、锯,烙铁、红火炉、炸油锅。不时从里面传来阵阵凄惨的嚎叫声,令人毛骨悚然。

罚罪院院长看了阎王的手谕,就立刻吩咐说:“听着,这鬼已经给咱们表示过了,行刑时麻俐点,让他少遭点罪,明白不?”

“明白啦!我们快行点,用锋快的刀具。”小鬼们应着。

“罚你心数不正,是非不明,欺男霸女,巧取豪夺,有财缺德,伤天害理,故按谕割耳朵一个,挖眼睛一只,断手一只,剖心肝一半,执行!”罚罪院院长宣布说。

“是!”众小鬼轻车熟路,手到擒来,“嘁哩咔嚓”,一支烟的功夫,就卸下他差不多一半器官,血淋淋地扔到地上。

曹不正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丑鬼,浑身带着流淌着黑血的伤口,从罚罪院出来。

来到鬼事署,负责入籍的漂亮女鬼阿丽正在织毛衣,漫不经心地扔一张表格让他填上。然后说:“把手续费交了。”

“多少钱?”他问。

“开票交250两,不要票150两。”阿丽说。

“我不要票。”他说。

女鬼阿丽收了银子后,把她的手掌蘸上印泥,按到那表格上,就算是公章了。

她说:“好了,拿署长那儿批一下吧。”她还织她的毛衣。

他来到那个黑油大门前,门上挂着“鬼事署长办公室”的牌子。

曹不正小心忐忑地敲了敲门,心想,我当头目那会儿,别人也是这样吧。

让他进了屋。他给鬼事署长行了三叩九拜大礼。

署长办公室得很豪华气派,墙壁上裱有“先做鬼再做官”字画,书柜里有几件古董,还有几套线装书,装点门面,假充斯文。老板台后面还插了一面黑色的领头幡,鬼事署长高傲地坐在那里。

他心里很失落,想当年自己比他还牛×一百倍,可如今还给他行此大礼。

“新来的?”

“是,署长大老爷,今天来报到的请大老爷派遣。”

“啊,拿来吧。”

他忙递上表格。

署长看了一眼表格扔到桌上。又说:“那个拿来没?”

曹不正立刻明白了,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三万两的银票,递上去。

署长看了一眼银票的面额,扔到桌上,说:“你也是当过官的人,懂得什么叫物有所值,你就到罚罪院当个狱卒班头吧。”

“大老爷能不能给调配一个好一点的职位?”他哀求说。

“难呀,肥差都想要,那是需要银子的。”署长说。

曹不正又狠狠心,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张二万两大面额银票,捧着笑脸说:“嘻嘻,这是我孝敬大老爷的,买点烟土,包个二奶什么的花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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