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太阳灼醒时,半边脑袋还在发出疼痛的波长。我微微动了一下身子,能感觉到衣服的摩擦。竟然没睡在大街上。太幸运了。这又是在哪呢,我不在床上,我被放在半米宽的地毯上,靠着墙。手工编织的地毯,在几何图形内,花朵蜿蜒成工整的图案,不鲜艳的红,不墨黑的绿,镶嵌的黄最明亮。

接着,我听到时钟走动的声音。是一个20年前中国家庭里常见的老式挂钟。它指向9点一刻。挂钟旁边,是图腾刺绣,上面绣了一只鹰。张开翅膀,双手垂放,好像在主持公道。真有意思,整个屋子家具是紫檀的,但跳跃着异域的色彩,包括我不认识的小旗子和奖杯。我在很低的地方躺着,仰视着它们。想想断篇儿之前发生了什么。

我注意到我睡的墙角,对着一扇门,不是卧室,是浴室。我夜里见过这扇门,有个皮肤略显黝黑,身形瘦小的男人,拖我进去。我双腿无力站直,他一次次把我提起来,我一次次瘫软下去,该死的酒精让我变得破抹布一样。然后他,打开淋浴,冲洗这块麻烦的抹布,我闻到沐浴露的味道,滑溜溜地在他手和我皮肤之间。没一会儿,我像被强行插入马达,他动了起来,我惊恐万分,怕自己裂开了,死在浴室里了。那一刻,挤压力是空前的,是杯子塞入口中,上下颚张开度到达极限的承受。我哭了起来,他松开了。

然后我就不记得,为什么衣衫完好睡在地毯上了。看起来,他整夜没再碰我。他的“床铺”在跟我呈直角线的地毯上。四五层厚的手工地毯。图案也是宫廷风。

正在想,我应该起来,趁着屋里安静无人,逃出去。另一面墙的门开了,黝黑瘦小的男人端着2杯咖啡走出来。用英文问我:“喝咖啡吗?”面无表情的客气。他为我煮了杯咖啡,呵。我的英文不足以解释,从酒吧到这里是什么过程,他大概也不感兴趣。我又没跟他要钱,又没穿得花枝招展。我只是晃晃悠悠地朝独自坐在酒吧里的他,走过去,借了个火。点上烟。然后走回自己座位,对中国男人笑笑:我厉害吧。中国男人无动于衷。抽完一支烟,我又晃晃悠悠朝他走去,他不等我开口,就帮我点上烟。我谢谢。又回到座位,对中国男人笑笑:我厉害吧。中国男人还是没说什么。他不觉得,那样一个其貌不扬,强日照肤色的男人,给我点烟,有什么好炫耀的。最后,我实在喝不动,也走不动了。第3次过去借火时,踉踉跄跄倒在他面前,酒吧也打烊了。

是啊,我要是向这个听不懂中文的男人解释:我有多混蛋,中国男人也很混蛋,我为屁也不是的爱情跟他冷战了一年,他就是没跟我上床,然后我让他看着,看着我跟你走了。对得起热腾腾的咖啡吗?

我接过他的咖啡,彬彬有礼,问:你老家在哪?他说:也门。

听到这2字,我心里一颤。天啊,打小只在新华字典和世界地图上见过,从来没去过,也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的冷门国。听说那里,人均拥有三支枪。更荒诞的是,我在酒吧喝到醉眼朦胧时,把他当作东南亚人了。那一带酒吧有许多菲律宾男人。

“你喜欢体育?”我生硬地问。他点头。他一个人在中国,没有朋友。去酒吧看球是他的爱好。我没问他喜欢什么球队。我对足球的陌生和对也门差不多。喝了口咖啡,我又没话找话:“你喜欢音乐?”我指了指地上一摞卡带。卡带上印着阿拉伯文。“是的。”他说,那些是他从家乡带来的。但他没有打算和我分享音乐的意思。我说我小时候也有过许多卡带。他表示知道了。

我摊了摊手,很词穷。这确实是语言障碍的好处。不然我会说:昨晚我喝高了,谢谢你收留了我,但是我很生气,你弄疼了我,不过还是谢谢你最终没有强奸我,我很高兴用这样的方式进行了国际交流,增进对也门男人的了解,我是中国有名的作家,你也很荣幸。

喝完咖啡后,我表示不得不走了。他没有像虚伪的法国男人热情的意大利男人那样挽留。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地为我打开门。

我走出居民楼,走在太阳下,给中国男人打了个电话:我上了阿拉伯男人,很大。